【龙族楚路】幻觉（8-16）-飓风之鸦—

【龙族楚路】幻觉（8-16）

8、

于是回到学院之后楚子航交接了任务，之后很快就按照预约进了富山的心理诊疗室。

混血种是种非常奇怪的种族，大多数混血种有着超过人类数倍的智力和身体素质，他们流着龙的血液，却有着人的外表。他们出现在人类历史的每个阶段，并且往往占据着领导者的位置。混血种拥有超乎常人的智力，时间积累下的财富与权利，还有与生俱来的力量和几乎是人类的两倍的生命。于是混血种立于世界巅峰，拥有言灵的他们甚至连现代的枪械都可以抵挡——但是偏偏留有致命的弱点。

根据无聊的混血种的统计，混血种种排名第一的非自然死亡方式不是死于龙类——这也是当然，龙类的世界早已远去，在这个人类当家作主的世界上，龙类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而是自杀。

杀死混血种的不是枪械，不是同族的言灵，不是堕落的死侍，不是愤怒的龙族，而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他们血脉和每一寸神经里的孤独。

随着血脉传承，跟着力量降临的血之哀最终带走了那些曾经操控着整个世界的命运与进程的人的生命，正是因为这种孤独与悲哀，他们往往走不到混血种生命的极限就已经老的不得不死去。

于是心理学在无数混血种的奋斗下发展了起来，最终风靡了整个混血种世界···连带卡塞尔学院这种精英学院，也在建立初期的数个混血种自杀或者疯掉的校园惨案之后建立了自己的心理诊疗室。而能担任心理诊疗室的主任的，往往并不是血统多高的混血种，却一定是心智最坚定的那个。

楚子航并不知道这位来自日本，已经接任了心理诊疗室负责人快十年的富山导师的经历，同时，作为一位并非以学术成果著称的导师，富山雅史也鲜少出没于需要学生和导师们一起解决的任务当中···至少楚子航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任务结束之后诺玛一定会发给专员们的邀请函——当然，如果你自认没有心理问题的话，不去也是没问题的。反正去不去你都得诚实的做心理试题，如果真的有问题自然有人捆着你去。

不用说，楚子航当然从未出现在应该被捆着去的人里面。虽然他曾经一度被认为是血统不稳定的危险分子，可是危险分子平时披着三好学生的表皮，还有着狮心会会长的身份。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他都不会被拖去强制心理干涉···自然也不会自己跑去要求心理辅导。

但是这一次，楚子航申请了心理辅导。

9、

如果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一个人曾经存在过，这算不算是一种重病呢？

楚子航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很清楚的通过理智分析出了结论。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现在楚子航只是能够听到幻听，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幻觉呢？现在他就已经坚信世界上的确有这个人的存在，并且对此念念不忘到自己都没有办法放下的地步，谁知道接下来的会不会是彻底的疯魔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不敢赌。

走进心理诊疗室的那一刻楚子航又听到了幻听，那个他已经忘记了名字的男生好像就坐在他面前，他幽幽的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叹息，还带着无可奈何的愤怒。

“不要死啊。”

没错，楚子航无法自制的闭上了眼睛，他深呼吸，却赶不走幻听的余音。楚子航站在心理诊疗室的门口，他似乎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呼吸，他们靠的那么近，却都快要死了。然后那个人抬起手···对他说不要死。

是啊，我不要死，所以你要死了啊。

一瞬间，楚子航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然后他强迫自己回想——不是回想已经全然模糊的关于那个人的片段，而是更清晰，更深刻，更能···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东西。于是楚子航看到了那个男人壮烈光辉的好似武神的背影，他看到了雨夜他开着破破烂烂的迈巴赫疾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路上，他看到了···他最后看到了母亲漂亮的脸。

她漂亮的脸蛋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纯真的悲伤，她趴在楚子航身边，然后低声的对他说：

“子航，你要快点长大，然后保护妈妈啊···”

于是楚子航咬紧牙关，这一刻他几乎花了全然的心力去跟自己的潜意识和那些莫名的恋恋不舍做斗争，最后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把手按上了门的扶手。

下一刻，那些幻听就像是已经了解了自己的结局一样，如潮水一般全然褪去，楚子航吐出一直压在肺里的那口气，手下压，推开了诊疗室的大门。

10、

人的一生总要为了什么放弃什么，所以有的人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张全部都是选择题的调查卷···也有人说其实人的心里永远住着一场盛大的战役，一开始年少轻狂的我们都想把一支军队那么多的人放在自己心里。可是到了最后你永远得把所有的人放在自己心的天平上秤一秤，因为现实总会告诉你，为了让某些重要的人活下去，你就得亲手送某些不那么重要的人死去。

现在楚子航做出了选择。

为了他一直以来的眷恋，他选择送那个已经不知名的幻觉死去。

然而这一刻他又突然想起···这个幻觉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幻觉不是人，你把他在你心里杀死，他还会活在别人心里。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幻觉，如果他都放手了，是不是就意味着真正的死去了呢？

楚子航不知道答案，他也不想知道答案。

人性就是这样，在你决定去做一件残忍的事情的时候，你从来都不想知道它到底能有多残忍。

11、

其实所有的心理诊疗题都是千篇一律的，似乎医学就是这样，医生永远会问你一遍你的病症，时间，还有反应，最后再自己身体力行的检查一遍，最后给出答案。

“你认为你的问题是幻听？”

“是。”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幻听的？”

“北京时间7月17日零点。”

“你是怎么发现你是幻听的？”

富山雅史坐在楚子航对面，他没有拿纸笔，只是单纯的一个一个的问题问过去，要不是问题着实过于严肃简洁，大概这场治疗和一次简单的聊天没有任何差别。

“我···听到了一个人在对我说话。”

楚子航坐在沙发上，他的脊背笔直，就像是他坐的不是柔软舒适的沙发，而是审问室犯人的硬板凳一样。他顿了一下，之前一直流畅的对话到这里一歇，就像是一段直线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急促的起伏一样突兀。富山雅史可以确定，在这一刻，这位从坐在他对面开始就镇静冷淡的不像是来接受心理治疗，而像是来参加一场葬礼的狮心会会长陷入了迷茫的回忆里。

“他对我说了很多话···就像是我们很熟···非常熟，但是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富山雅史看着楚子航进入了短暂的沉默里，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打断楚子航的沉思，还是该放任他的回忆。但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意味着继续的暗示，楚子航已经继续了下去。

“一开始是···我想给他发生日祝福短信，我定了闹钟，我准时编辑好了短信。然后那个号码是空号，跟着我想找诺玛查询，然后发现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你自己失忆了？”

富山雅史尝试着问道。楚子航摇了摇头，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好像是来参加葬礼一样的表情。浮现在他那张三无脸上的迷茫和沉思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只是淡然而确定的摇头，然后说道。

“我查询了我的日记，并且通过诺玛用关键词查找了每一个我记得的线索，事实是···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12、

没错，没错，他是不存在的。

为了存在着的，陪伴你长大的责任，你总是要杀死那些不存在的幻觉的。

就像人总要长大的一样。

13、

然后最后一个字出口的那一秒，楚子航又产生了幻觉，这一次只有一瞬。那幻觉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就像是浮光掠影。

有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卡塞尔的食堂里喝酒，他喝的醉醺醺的，佝偻的背上覆盖着皱巴巴的卡塞尔校服。他就这样灌着酒···但是当你出现的时候，他会拼尽全力露出一个丑丑的笑容。

丑的就像是哭一样。可是他还在对你笑。他对你笑，然后对你说——

“师兄，你好啊。”

14、

富山雅史是听过楚子航的经历的——这也是当然的，作为卡塞尔学院心理诊疗室的主任，富山雅史带心理系课程的工作其实并不是他的主业，他的主业是监控卡塞尔学院中那些年幼的混血种学生的心理状况。在负责部分棘手的高等级学生的情况下血统等级只有B的富山雅史甚至能拿到在诺玛那里S级的权限。而这份受限的权限可以帮他查清楚这位学生的每个细枝末节，小到他洗内裤的手势，大到他每次任务的细节和反馈。（1）

毫不客气的说，这种等级的特权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打上点儿小心思···可是富山雅史是个日本人。他欠了副校长一命，副校长还在世界上做一位牛仔，收尽世界美女的时候听别人提起日本妞赞，于是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日本指明要泡日本温泉和日本妹子···结果日本妹子还没泡到，副校长顺手就救了富山雅史那个出了名漂亮，却也因为漂亮而不幸的姐姐。（2）

虽然这位富山姐姐最后还是因为爱情与血之哀引发的心理疾病选择了投河自尽，但是这份恩情却被富山雅史牢记于心···于是在他在哈佛心理学系连修到博士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投奔了卡塞尔，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武士。

心理诊疗师可能会背弃自己的职业道德，但是心中只有忠义，甚至可以愚忠到因为君主的命令自尽的武士是永远值得主君信任的。而富山雅史在心理学上的修为的确不敢称世界第几，但是他的武士精神却是可以与日本历史上的各种‘忠君藏’文学的主角一拼高下的。虽然副校长这么老，估计也不太可能被除了被他坑的愤怒至极的校长之外的人砍死。就是真被砍死了，富山雅史也不太可能会为他报仇然后自杀···但是这等的忠义却是确确实实的，不然昂热也不会放心的把心理诊疗室交给他了。

而日本人出名的精神除了武士，还有就是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富山雅史的言灵并非天演，他也不是什么有着超强记忆力的家伙。所以自然不可能对全校学生的心理状况了如指掌。但是对B级以上的学生了如指掌却是他已经做到了的。而楚子航毫无疑问的在富山雅史的‘指掌’里，楚子航跟他讲幻听的时候富山雅史已经在脑子里把楚子航的一生捋了一遍。后面他告诉楚子航详细讲讲他那个幻觉里的人的时候，富山雅史已经开始把那个幻觉的角色和楚子航二十余年人生里所有的人的特点做一个对比和筛选了。

虽然他比楚子航更早的知道他的人生里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但是当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富山雅史却有点儿无言以对。

他认真的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狮心会会长，这位出了名的优秀的A级混血种，对方即使在他的注视下依然淡定冷静，脸庞就像是天然岩石一样毫无表情···这样一个人，他又是为什么要幻想出来一个完全不曾出现在他人生中，也和他重要的人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的角色呢？

15、

楚子航慢慢的，应富山雅史的要求开始说他所有的，能够想到的那个人的信息。他从一开始的哑口无言，到后来基本上是脱口而出的回答着富山雅史的问题。

“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1991年7月17日。”

“他的爱好是什么？”

“打游戏。”

“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星际···？”

“他家里有几口人？”

“他住在他叔叔婶婶家，还有个堂弟。他叔叔婶婶对他···不好。”

他回答问题的速度越来越快，大脑却越转越慢，到最后他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只有那个人看不清的侧影在他脑中停驻。那个侧影勾着背耸着肩，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头发也总是乱乱的···和楚子航一贯的苦行僧一样的风格完全不符。但是楚子航就是觉得他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为什么——哪来的为什么呢？一个人长成什么样难道还要跟别人汇报一下理由吗？

“最后一个问题。”富山雅史脸色越来越严肃：“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一个中学的，那时候我是纪律委员，他迟到了。”

楚子航下意识的接上了答案，然后，他听到了富山雅史的判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通过幻想构建出了一个人完整的一生···但是你需要我的帮助。”

出乎楚子航意料的，那一瞬间，充满楚子航内心的不是幻觉终于可以远去的解脱感，而是巨大的恐惧。

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怒吼，他在咆哮···那个和他根本记不得名字的男孩是朋友的楚子航被他关在理智的笼子里，却还在用手砸，用牙咬，用头撞着笼子的栏杆。在听到富山雅史的判决的那一刻楚子航看着那个小小的陌生的自己终于停下了动作。这个狼狈到不像他的小楚子航看着他···然后张开了嘴。

他说——

“别忘。”

“死都别忘。”

16、

那一刻楚子航的心里突然升起了巨大的负罪感，他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来找富山雅史说了一大堆话最后就是为了换富山雅史给自己洗个脑的决定简直是巨大的错误，他的一生中上一个这么大的错误是在雨夜开着迈巴赫一个人逃离。为此他的一生似乎都永恒的沉浸在了那个雨夜里···而现在他就要犯又一个错误。

楚子航突然发现其实自己记得那么多关于那个他连名字也不记得了的人的事情···他跟富山雅史说了那个男生的生日爱好特长还有他是个全自动吐槽机。说了他们是一个高中出来的又进了一所大学。说了他永远是叫他师兄，就跟他永远坚信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衰仔，就跟他永远坚定的认为他不孤单一样。说了自己答应了要罩着他，还答应了要帮他打爆恺撒和诺诺的婚车车轴···

那么多那么多，多到足够构成一个人的人生了。

然后楚子航突然发现，啊，其实这个人是活着的啊。

于是脑海里的那个剪影对他笑，就像楚子航‘记得’的无数次笑容一样。那笑容那么真实，那些‘记忆’也那么真实。

就好像他们真的遇见过，并且一起走过了一段人生路，一起经历了生死危机与龙的咆哮一样。